江山,字足无,号曳尾涂人,清华大学法学院副教授。独著有《中国法理念》、《互助与自足--法与经济的历史逻辑通论》、《人际同构的法哲学》、《制度文明》、《历史文化中的法学》、《法的自然精神导论》等,发表学术论文若干篇。
年少叛逆 个性分明
我在小学和中学的学习基本都只能算是副业,主要精力还是干农活,早上、中午、下午、晚上,一般每天至少要干3次,有时是4次农活。这也和自己的性格有很大关系。因为从小活泼好动,喜欢跟着大人玩,结果,大人出工的时候被一起拉上,于是才几岁就开始下地干活,从早干到晚。至今身上留下的很多疾病,也和小时候做了太多的农活有关。
我小时候属于调皮捣蛋的性格,整个中小学阶段多是和老师对着干。现在看来有很不道德的地方,但在当时并不当回事,自认为闹着玩而已。比如有一年冬天的晚上,我的高中班主任,也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他那时年龄已很大了,带着我们上学工课,做红砖。那天晚上,他拿着煤油灯站在场地中间,让大家往他脚下堆泥巴,随着泥巴堆起,他也站到了高处,不一会儿就比我们高了一大截。我往上一看,立马想到:多好的靶子。于是就和其他几个同学打好招呼,信号一发每个人就抱起一块泥巴往他身上砸。没想到,本以为这只是我们几个人的恶作剧,却带动了全班,结果他被全班同学砸成了泥人。这就是我们当年干过的许多坏事中的一件事,很叛逆。
几重坎坷 挫折求学
高中毕业到上大学之前,我在家中有4年的农民生活经历,第一年便经历了人生的低谷期。毕业之后几个月,接连而来的三重打击让我的人生走到了最黑暗的场景,做了3个多月的哑巴,一度想自杀了此残生。转折出现在第二年春天,曾经打击过我的大队干部被检举贪污,我被县委工作组看中,重新开始进入正常生活,并有机会参加入了武汉大学的哲学史研究班,也就是从这里开始了我真正的学术启蒙。回来之后,我系统地阅读了马恩列的著作,还开始写我的第一本书,叫《哲学与社会主义》,定稿时有二十多万字。那时的我相信自己能自学成才,不想上大学,所以77年恢复高考时,我并不以为然,不想参加高考。但诸多乡亲们的热捧让我得意忘形,当我完成《哲学与社会主义》的终稿时,离高考还有7天,于是,在没有任何复习的情形下,去参加了这年的高考,结果可想而知。转眼到了1978年,我依然憧憬着自学成才的美梦,可我的父亲却要我再去考一次,几次责令我均无动于衷,最后他抡起了扁担。拗不过父亲的坚持,在离78年的考试还有35天的时候,我屈服了,开始复习应考,结果差两分半没上本科线。到了第三年,因为一次偶然的契机,我主动产生了想要高考的决心。此时我已经是一个中学的老师,收入虽少但也稳定,父亲说什么都不再愿意让我去考了。我找了很多亲戚朋友多方劝说谈话,在那天晚上凌晨1点多钟,我和父亲才终于达成妥协。于是我辞掉了中学老师的工作,放下一切重新开始准备考试。最终在79年考上了西南政法学院。
孜孜不倦 玉汝于成
上了大学后的第二学期刚开始,我听说有一位上古代汉语的老先生,文革在监狱里关了十几年,眼睛已半瞎,但文学功底很好,能空手上讲台讲《周易》《尚书》《礼记》《史记》等古书。我慕名去找了他,问他怎么做学术。老先生只说了一句话,背书去,从《古文观止》开始背起。于是我买了书,每天都站在他面前背背一篇。从这里奠定了我以后看古书的基础。
记得这个学期刚上刑法课的时候,我对老师讲的一个观点表示怀疑,回去问了老先生,他眯着眼睛说,查资料去,写论文驳他。接着给我开了两页长长的书单。我带着书单到了重庆市图书馆,没想到全是线装古文书。那个阵势真让我虚汗直冒,我一面冒着汗,一面查资料,花了两个多星期,终于找到了我要的材料。图书馆的大爷后来对我说,他在这干了这么多年,我是文革以来第一个借这些书的人。最后我在西南政法学院学报上发表了这篇文章,这也是我公开发表的第一篇学术论文。我的学术之路就这样跌跌撞撞开始了。
到了大二时,新建的学生宿舍楼顶楼的厕所因为水压不足,处于闲置的状态。我了解了这一事态,知道这正是一个看书的好地方。于是就去买了锁和锁扣偷偷把它锁了起来,“据为己有”。一开始连床都搬了进去,后来校方坚决反对,只能妥协,仅是在里边看书、学习。在此,我度过了3年,也是自修的3年。在此期间,我几乎很少去教室,因此有了大把的时间看书,系统地看了许多哲学、历史等方面的书,其中的多数是中西方的名著。
大概是因为天生对书的喜爱,当年为了买书,饭票车票钱都用上了。在重庆靠着助学金上学的时候,钱一发下来最先跑到书店里买书,所以经常没钱吃饭。有一次在重庆市中区书店买完书,口袋里只剩下6分钱,不能上公汽,只得扛着书走回沙坪坝。还有一次回老家的时候,在火车站买了刚出版的辞海,便一分钱不剩了,最后是同学借给5元钱,才勉强回到武汉。
大学时代带给我最重要的有两点,一是开始知道怎么做学问,二是有大把的时间读书。直到现在,《周易》、《庄子》、《老子》这些书我每年都还要读一读,深刻的思想总是能每读每新。
“要解决太聪明、边际成本太高的问题,唯有读书”
我在清华法学院快20年了,当然希望法学院越办越好。在我的印象中,清华法学院的学生很优秀,也很聪明。但聪明也有两面性。好的方面是,以此大家可以很快找到机会,能担大任。但负面的是,因为聪明,所以机会太多,反而选择困难。经济学上有个词叫做“边际成本成本效应”,说的是,机会太多,反而会边际成本太高,不能让一个人真正干成一番事业,却很容易让人走向功利主义。很多年前,我就和学生聊过这个话题,我当时就告诫他们要多读书。因为只有读书读到一定分量,你才能最终把持住自己,不然你就是一种飘零的状态。越聪明的人,往往漂浮得越厉害。要解决太聪明、边际成本太高的问题,唯有读书。读一些真正的书,并且有很好地思考,那样,这个世界又是另一番景色呈现给你。否则,我们每个人面对的都只是功利的追求。当你追求功利的时候,你总会厌烦,因为这个东西是与内心隔阂的。对于我们这些知识分子来讲,我们应该成为一个完整的自我,一个有知识素养的自我。
“时不我待,我真心希望你们在这个年纪把读书这件事做好”
我认为一个人最好的读书时机是从高中开始到研究生结束,也就是十年的光景。如果这十年底子打好了,那么你这一辈子受用无穷,你面对任何人、任何东西的时候都会有别样的感觉。我曾经打过一个比方:一个书读得多的人在街上走,看人的时候就好比一个成年人走进了幼儿园,看到满世界的人,容貌虽似成年人,但他的心理就和幼儿园的小朋友差不多,每天盯着的就是糖果好吃,而不知道人生的意义和价值为何。所以我们要通过读书丰富自己,提升自己。我还提过一个读书的量化标准:古今中外2600年以来,能称得上经典的著作,包括所有的领域,大概有800种左右。对一个受过正规高等教育训练的人,阅读量应该是150种左右,这个阅读量是基本的。如果我们有了这样的一个阅读量,我们对世事、对自己、对人生都会有一个比较健全的理解和看法。时不我待,我真心希望你们在这个年纪把读书这件事做好。这样,将来无论你的生活经历是什么,你的境遇如何,都起码可以做到心理的平衡。这便是一个很好的“得”。人生最大的“得”莫过于心平气和。
“我们读书主要的还是要解决做人的问题”
读书时要抓住人生的主线,世界的主线,这样才会最终形成真正的境界。在这之前,必然是被各种观点左右的。故知,阅读可以帮助你积攒自我的能量,让自己足够强大起来,强大到所有的误判都失去了意义,你可以自动选择你应该选择的东西。这个过程不可以急于求成,读书养心养性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曾经有个学生到美国留学前,问我应该带什么书。我推荐了《庄子》。因为《庄子》是对人生有直接的意义的。现在的社会,西方文化带来的最大的冲击就是自我意识的生成与繁盛,每个人都带着强大的自我观念生活在世界上,而自我和自我是必然会碰撞的。要么你顺着动物本能,让自我撞得头破血流,乃至于毁灭,要么就是找到一个恰如其分地表达自我的理想方式,既使自我保留着,又不至于导致一个很恶劣的后果。这就需要提升自我。我记得我在80年代初期曾写过一首诗,题目就叫做《我》,其中写道:“我之所以为我,因为不能苟同他人。如果原来已有,如果现在也有,也就不存在应该的我……”这样的想法代表了我彼时的幼稚,实为青少年时的简陋。成熟的观念应该是,我们要通过知识的修为和深思,也就是佛教说的用一种高层次的智慧去化解掉低层次的智慧(以智去智),我们才能成就为一个真正的人。我们读书一方面是为了解决将来生存的问题,但主要的还是要解决做人的问题,把人做好,其他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心地坦然,这就是你在这个世界的一个定位。不管你遭遇何种人、何种状态,你都心安理得,这应该是一个起码的境界。
【记者手记】
估计每一个上过他课的同学们,都不会忘记这样一位风格鲜明的老师。从西方的古希腊寓言,到东方的老庄故事,博学多识的江山老师都能在课堂上信手拈来,且深入浅出地为我们诠释艰深的哲学概念。而在与他采访交流的过程中,他更像是一位亲切的长者、老师,为我们答疑解惑,指点迷津,给予真诚的建议,鼓励我们多尝试、多读书,关注自身的完善和发展。我相信其中老师对当下清华学生的关注、对于在浮躁社会下如何心境平静坦然无忧,和学生时代多读好书的建议,对于反思我们自己当下的境况,划开选择未来道路上的迷茫,一定会有着很大的帮助和指导意义。
采访整理:余孙俐、林莉(2012级本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