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激活那些长期沉睡的法律条款
——2015年清华大学法学院毕业典礼讲话
王振民
2015年7月10日
2015届毕业生同学们，张月娇教授，
亲友们，老师们：
今天我们在这里隆重为法学院2015届480名毕业生送行，首先我代表法学院全体师生员工祝贺2015届的同学们顺利完成学业，即将开始人生新的征程。感谢张月娇教授百忙之中给大家以勉励，她是我们的骄傲，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感谢梁上上教授对大家的教诲，他既是你们的老师，也是你们的学长，是全国优秀百篇博士论文奖的获得者。谢谢陈维国校友，他是我们第一届本科生的杰出代表，是顶尖的国际知识产权律师，经常来往中美两地，为知识产权事业奔波。
法学院2015届毕业生人数共计480人,这一届同学在德智体各方面都取得了傲人的成绩。截至目前，法学院2015届毕业生就业率高达99.4%。很多同学选择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到最需要的岗位工作，以实际行动践行清华法律人的责任与使命。有33位同学自愿奔赴西部东北、基层就业（含选调及人才引进），连续多年是清华最大的到艰苦地方工作的群体。今年还有30多位同学出国到国外顶尖大学深造，攻读博士硕士学位。我们为到基层和出国的同学，提供了巨额奖励金，希望你们将来成为顶天立地的法律人，我为你们所有人骄傲和自豪！
同学们能够顺利完成学业，要特别感谢你们的家人，你们每一点进步都与父母家人的辛劳分不开。今天有许多亲人不远万里、千里来到这里参加我们的毕业盛会，我们一起感恩感谢亲人们为你们做出的巨大的付出和辛劳！
我们还要感谢辛苦培养你们的老师。很多同学都通过各种方式表达了对对老师们的感谢。今天有些老师出席了，有些没有。有的甚至永远离开了我们，不久前我们送别了尊敬的王保树老师，他把一生献给了祖国的法治和法学教育事业，一直到去世前十天还参加民法典制定的会议并讲话，我们十分怀念敬爱的王保树老师。让我们把最崇高的敬意和谢意送给最亲爱、最可敬的老师们！
今年是全面推进依法治国的开局之年，号称“法治元年”。在这个重要的历史节点，你们走向法治建设第一线，自然承担着特殊的责任和使命。十八届四中全会开启了依法治国的新纪元，举国上下、国内国外拍手称快，寄予很高很大的期待。人们在表示支持期待的同时，也表达了一种忧虑：实行法治不是人的本性，人的本性是搞人治，法治就是要治自己，就是要对自己开刀，革自己的命，我们下得了手吗？加之，国人长期做事不认真，不严肃，马马虎虎，应付差事，得过且过，敷衍塞责。今天我们要依法治国，这是真的吗？十八届四中全会提出了190项任务，真的能够全面落实吗？我们真的能依法治国，依法行政，依法执法，依法司法，依法办事吗？我依法办事，你受得了吗？这是所有法律人包括你们心中挥之不去的疑问。
比如，依法治国的第一项任务就是贯彻实施宪法，总书记反复强调贯彻实施宪法的重要性，有人还问中央真的要实施宪法吗，实施宪法是中央的真实意思吗？我们真的能够把国家权力放入宪法的笼子里边吗？
再比如，我们一位校友在某部委工作，他严格依据法律行政，办事只看法律，按照法律办事，不再请示领导了。他的逻辑很简单，法律都规定了，还要请示领导吗？过去领导就是法律，现在依法治国了，法律就是领导。这位校友真的能这样做吗，领导不高兴怎么办？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到底是乡长、市长、县长、书记大，或者法大？
最近一位老师为自己打了一场官司，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他赢得了官司，但某政府部门不执行法院生效判决，怎么办？我们一开始指责政府没有法治观念，但是后来发现还是法院没有穷尽法律手段去执行判决，因为《民事诉讼法》114条规定，对有义务协助调查、执行的单位，接到人民法院协助执行通知书后，拒不协助扣留被执行人的收入、办理有关财产权证照转移手续、转交有关票证、证照或者其他财产的，人民法院对单位的主要负责人或者直接责任人员有权予以罚款，乃至予以拘留。当我们的老师拿着民事诉讼法给法官看，请求依据民诉法第114条执行时，法官满脸疑惑，法院真的能依法把人家局长给拘留吗？
去年，当103岁的老学长杨绛先生要拿起法律武器捍卫自己和家人的合法权益，有媒体问，这是真的吗？是她本人要打官司或者她的律师们要打官司？后来证明，打官司不仅是她个人坚定的意思表示，而且她是为了天下所有读书人的面子和尊严而打官司。正是因为她的坚持，无意当中，法官、律师、所有当事人共同激活了法律明文规定但是一直没有被适用的诉前禁令条款，由于这个条款的激活不知道多少侵权得以及时制止，多少污染得以及时控制。很多法律制度的确立，仅仅靠立法是不行的，还要靠司法，靠打官司，靠法律职业共同体不懈的努力。
为什么中国有那么多法律条款包括宪法没有案例？说明我们对宪法和这么多法律，从来没有认真执法和司法，因此才没有案例。换句话说，很多宪法、法律条款从来没有被认真适用过。我们还有多少自制定以后从来就没有被用过的、长期沉睡的法律条款？没有人知道。
我们推进依法治国，不是叶公好龙，也不是应付差事，更不是虚情假意、三心二意。我们必须认真对待法律，认真对待法治，认真实施每一个法律条款。如果大家都不认真对待法律，不把法律当回事，那么来之不易的全面推进依法治国最终可能不了了之，就像我们过去做很多事情一样。如果大家都认真对待法律，法治就是真的；如果大家都不认真，那就真的是假的了。1957年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下令动用军队去执行最高法院的判决，让人们感觉到法治不是闹着玩的，不是可执行、可不执行！谁还敢不执行法律，谁还敢不执行法院判决？
今天，你们毕业了，大部分同学就要去从事法律文件的起草、法律咨询、执法和司法或者其他与法律有关的工作。我只有一个忠告，那就是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勇敢激活那些长期沉睡的法律条款和法律制度，认认真真、不折不扣去执法、去司法、去提供法律服务，去做一切事情，彻底改掉中国人做事不认真、玩世不恭的恶习。
你们不仅自己要认真对待法律和法治，还要积极走入社会，融入社会，带动自己身边的人认真对待法律和法治。包括所有法官、检察官、律师、政府和公司法务以及大学教法律的老师在内的广义法律人，全国只有大约一百万人，相比上千万党政干部和公务员，相比14亿人民，我们法律人是绝对少数。然而，法律不是为我们这一百万人而制定和实施的，而是为上千万党政干部和公务员、为14亿人民制定和实施的。我们必须取得他们的理解和支持，让他们真正理解法治的精神以及为什么要实行法治，让他们自觉遵守和执行宪法法律。因此我们必须深入社会，深入干部和群众，唤醒大家的法治觉悟，激活来之不易的法治，大家一起认认真真为中国法治事业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同学们，清华大学这个招牌为你们的未来提供了无限可能性，足以让你们成就任何事业；法律职业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平台，也为你们的未来提供了各种可能性，也足以使你们成就任何事业。一个人有其一足矣，你们却兼而有之，你们已经比其他人多了一个平台，你们理所当然应该为国家、为人民做出双份的贡献，创造超人的业绩。
20年前我们怀揣着理想来到清华，复建了清华法学。今年是法学院复建20周年，我们今天的光荣是全体师生员工和校友们奉献的。未来20年、几十年清华法学院的形象和声誉就要靠你们去塑造，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将代表清华，代表清华法学院，代表着中国法治事业的未来。同学们，努力吧！
